儿时的记忆中,母亲从未穿过裙子。
小时候,蹦蹦跳跳的我跟在母亲身后,指着旁边的婶婶大娘问母亲,为什么别人的妈妈都穿裙子,她为什么总穿裤子,母亲并不回头,笑着回答我:穿裙子干活不方便,再说我也不喜欢。
确实不方便,因为母亲需要干的活太多了。只是后来才明白,母亲不穿裙,一为劳作方便,二为避嫌。
父亲在市农科所干了十七年的临时工,期间工资从不到20块涨到37.5块,周六下午回家,周日下午返回单位,在贫困与分离中度过了几乎所有风华正茂的岁月。那时的母亲带着我们三个孩子在农村生活,家里的一切都由母亲一人操持,无论是养猪喂鸡、洗衣做饭,还是耕地除草、春播秋收,甚至纳鞋底、织毛衣,其间辛苦可想而知。母亲出身富农家庭,外公文革前做过中学校长,母亲家教甚严,所以母亲从不串牌场,也几乎没时间闲聊,总是家里家外的那么忙着。
父亲离家工作时,家里只有一间低矮的茅草房,所谓厨房,不过是一间四面透风的草棚而已。父亲转正回乡里工作时,家里已盖起了三间大瓦房,甚至还有三间盖成平房的东屋。农村人盖房子主家不用出工钱,乡里乡亲搭把手的事,但是得管饭,最好是有肉吃。
那时候家里交完公粮,剩下的也就够一家人吃的了,毕竟有三个半大孩子。母亲卖了鸡卖了猪卖了牛崽攒下钱买了砖瓦材料,再请了左邻右舍帮忙,又拉着架子车去亲戚家借了粮,换了钱,买些肉、粉条之类,就开始轰轰烈烈的盖房子工程了。阔绰的人家为会请村里的厨师老王头给劳力做饭,自己监督工程,但母亲为了省钱,没有请人做饭,二十多个劳力的饭由母亲一人操持,中间还要应付工地上缺这少那的琐事,所以盖一次房,母亲就会消瘦一些。
最后拉院墙时,母亲为省钱,自己虑了沙,穿上胶鞋,和上石灰水泥,拿上瓦刀,亲自上阵。母亲身高只有一米五几,但那时的我觉得母亲很高大,而且那时的母亲用行动让我觉得作为女人,没有什么事是可以难倒的,男人能做到的,女人都能做到。后来做了老师,知道了言传身教的重要性,才明白母亲在无意间给我上了一节多么生动的人生课!
后来,父亲终于在不惑之年正式转正,工资一下子涨到四百多块,姐姐也上班了,再后来,哥哥退了役,上了班,家里的状况慢慢地好了起来。
那年我上高中,姐姐给妈妈买了一件羊毛衫,妈妈没有舍得穿,偷偷给我送到学校,说自己穿不惯,我身体又不大好,应该穿厚点。那时候我没多想,后来才记起来:那是妈妈第一件买来的毛衣啊!一直以来,我们一家五口的毛衣都是妈妈一针针织出来的!不同的颜色,不同的织法,不同的尺寸,一年又一年,母亲织了多少针,耗了多少青春啊,而这第一件买来的毛衣,却被我穿了去!唉,我太把自己当小孩子了!
最难忘的是母亲第一次买裙子。姐姐领母亲去超市买衣服,母亲说什么都不去,说一把年纪了穿什么新衣服,况且超市的东西那么贵!姐姐反复说单位发的代金券,但超市里实在没有合适她的款式所以才给母亲买的,母亲才放心跟着去。
让姐姐大跌眼镜的是母亲竟对一身套裙爱不释手,试了又试。虽然母亲一遍遍说太贵了,没时候穿,姐姐还是坚持买了回来。那不过是一件休闲西装,一条黑色筒裙而已,母亲走亲戚、做礼拜时却总要换上它,似乎忘了她说过的没时候穿。每次提到这件事,我和姐姐总是相视一笑。
再后来,我上班,结婚,生孩子,远离家乡,也远离母亲。母亲总是一遍遍地打电话叮嘱我吃好穿好。有时候总问我是不是缺钱,没有新衣服穿。
后来才发现,因为我回老家看爸妈时我总穿的休闲随意,三年过年回家穿的都是同一件羽绒服,所以母亲怀疑我日子过的艰难。怀孕时回老家养胎,母亲一口气给我买了三套孕妇装,说是我就那么几件衣服换来换去的,天天得洗,容易累着,多几件衣服就可以放几天再洗,不用那么累。其实家里洗衣机都是全自动的,就算天天洗衣服又能累到哪里去呢?生完孩子后,母亲又催着我买衣服,特别交代,就算在家带孩子穿裙子不方便,上班总要有两套裙子吧,女人啊,还是要穿的漂亮,生活才能叫好。
此时,我才明白:原来在母亲心里,早已把是否穿裙子当做衡量生活幸福与否的标准了。这也许是她充满遗憾的一生中最深的感受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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