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和十一年（816年），唐代诗人白居易作长篇乐府诗《琵琶行》。文章被收录在人教版高中语文教材里，作为必考篇目。

诗中记录了白居易在贬谪地送客时，偶遇一位琴艺高绝的琵琶女。二人简短交谈，对彼此的身世感到共鸣。白居易为了请琵琶女再弹一曲，为她写下了这首诗。

作为古诗中的常见角色，白居易的愤懑我们是很容易理解的。而回看琵琶女的叙述，早年她花天酒地，如今吃穿不愁，只因为丈夫出门做生意就感到悲切不能自抑......她的伤感，我们又应如何理解呢？

01.热闹场中，很少有人能见好就收，及时脱身

五陵年少争缠头，一曲红绡不知数。钿头银篦击节碎，血色罗裙翻酒污。——白居易《琵琶行》

曲子弹罢，琵琶女整理仪容后说出这番话。

她老家在长安城东南的虾蟆陵。十三岁就学会弹奏琵琶的技艺。进去教坊一类的地方，在京都这人才汇集之地，乐团第一队中有她的名字。十几岁的年纪，但凡是懂行的，在她弹奏完毕都免不了啧啧称叹。脸蛋也漂亮，化好妆后，同队的歌妓投来的眼光都有些许嫉妒。年纪轻轻，得意非凡。钱、簪子、布料都不足惜，因为捧她的人有一大堆，热热闹闹的，都是京都有名有姓的富家子弟。只要弹一曲，这样的东西不知会有多少。欢笑打闹，日复一日。

这样的生活，作为出身卑微的少女，简直就像是一场梦。也许她有个一起长大的好朋友，却因为姿色不够，没学琵琶，这时正过着粗衣粝食的生活。而琵琶女，见识的都是时新玩意儿，顿顿是美馔佳肴，交谈之人都是公子哥儿......她已经和穷苦的生活远了。

看似是远了，仔细想来，这样的发展暗藏罗网。虽然琵琶女此时风光无限，但年老色衰之后呢？虽然琴艺不丢，甚至会越来越好，但在此等享乐处，谁也不会一个劲儿的追捧一位满脸皱纹的老太，即使她是高超的琵琶表演家。况且在这偌大的京城，最不缺的就是青春面孔。从这些女孩中再出一位琵琶弹得好的，轻易取代她，可以说是一定的事情。

她也并不能跟富家公子交好，继而嫁给他们。在古代，出身还是很重要的，文中的教坊不确定是官办的教坊司，或者是广义借代。若是教坊司之人，也最多是个入乐器傍身的贱籍。唐代良贱差距很大，门第门槛无法跨越。身在烟花之地，到最后只能成为拖油瓶，花钱把自己赎出来，过迷茫无依的生活。

这让我想到曹禺《日出》中的陈白露，张爱玲《第一炉香》里的葛薇龙，莫不都是这个路子。女人天性热爱欣赏，如果有一个当明星的机会，很少有人能断然拒绝。而且这热闹中还有许多钱，一曲红绡不知数——就和如今买股票一样，天天都是涨停板，大多数人是不会想着卖的。

琵琶女有貌有才，可惜缺了打算。作为阿姨的摇钱树，正年轻时赎身是不大可能。但也不妨多攒点钱，以免丢了工作过落魄日子。现实生活中，能够在得意时想着给自己兜底的人是凤毛麟角。纸醉金迷能让人忘记思考，赌徒心态会让人陷入死局。

02.同为天涯沦落人，琵琶女和白居易都为落差而心碎

商人重利轻别离，前月浮梁买茶去。去来江口守空船，绕船月明江水寒。夜深忽梦少年事，梦啼妆泪红阑干。——白居易《琵琶行》

一个是官宦，一个是歌妓，为什么能互诉悲情？

我们大都理解白居易的苦衷。他用功，刻苦，写字写的手生疮，读书把头发都读白了。结果是少年得志，16岁写出离离原上草，一岁一枯荣传颂至今，28岁考中进士，是当时最年轻的一个。而就在震惊文坛的《长恨歌》写出10年后，他被贬谪到江州做区区司马。人生的前段，白居易尝到的是苦尽甘来，有心不负；壮年时命运好似跟他开了个玩笑，告诉他世事难料，旦夕祸福。

而琵琶女，何尝不是这样？我们或许能以上帝视角，说出她在什么时候被蒙蔽了心智，但要记得当局者迷，她的主观感受其实和白居易差不多。

同样是从京城来到小地方的人。白居易以前能听到各式各样的弹奏，在江州这里只有刺耳的山歌村笛。琵琶女在京城久负盛名，自从来了江州，纵使弹得再好，也没人听得出妙在哪，一手琴艺毫无用处。京都让他们的眼界开阔，生活习惯也和小地方不相融合。繁华市井转为偏僻荒凉，失落之感油然而生；身边人都听不懂你说的京都的好光景，觉得你不愁吃穿，哀叹是无病呻吟，无人理解，孤独便涌上心头。回首往事时痴痴发呆，被本地人看见了，心里也许会想你嫌弃这个地方，说不定对你还有排斥的心思。

白天还可以，夜晚是最难熬的。梦到以前的时光，凌晨醒来的时候，月色星光在黑暗里显得愈发清冷，丈夫不在身边，越是想到之前自己是多么的受欢迎，此时对于丈夫的轻别离就越是意难平。

年轻时过早到达高处的人，失足摔倒时，会比常人更难站起来。

其实琵琶女现在的生活并不难过，甚至比一般的平民百姓还要好些。但就折磨在她曾经太春风得意，如果没有见过那些世面，她原可以忍受平淡乏味的乡野生活。

一个从来相貌平平的女孩子，相比一个曾经美貌却破了相的女子，后者对容貌的在意和悔恨要更甚。让琵琶女心碎的落差不仅有环境的变更，还有自身条件的衰退。

这和许多老年人不服老是一个道理。当人年轻的时候，做什么都有劲头，都觉得不用担心；突然有一天你发现，曾经跑过的路跑不动了，一些曾经轻而易举的事做不到了，等等。这种走下坡路的预示，很少有人能坦然面对。惶恐，迷茫，而自尊心却要将这些不安的情绪封闭......琵琶女的内心就是这么凄苦。而白居易，早年的野心是要做宰相的，四十几岁做江州司马，不算小官，但对白居易来说就是怀才不遇。环境与才志的落差，心气的压抑，想来是和琵琶女别无二致的。

03.如果不是过气歌姬，甚至不一定能嫁给商人

假定琵琶女贞元十五年是十三岁，那么，到元和十一年，她在浔阳江头应该是三十岁了。她嫁商人不会太久。商人重利轻别离，前月浮梁买茶去。茶商在长安领了专卖券，同时娶了琵琶女，再到产地买茶，蜜月里就离开了新妇。可以说，元和十年，琵琶女二十九岁时，弟走从军，不久，阿姨又死了；再过年余，她三十岁时才嫁，真可谓老大了。——刘隆凯整理 《陈寅恪元白诗证史讲席侧记》

琵琶女嫁给茶商，其实是个不错的归宿。

首先，根据陈寅恪先生的考证，唐代女子13应酬，20嫁人已是最晚年龄。琵琶女当时已30岁，家道破败又年老色衰；

其次，唐朝人对入贱籍看法很大，即使后来脱籍，也会被人低看一等。一般来说，送儿女去弹琵琶，家境很大可能也不是很好。所以，以她这样的条件，嫁出去其实比较困难。

茶商虽然对别离不很在意，但从他忙碌工作出差的状态来看，琵琶女下半辈子的吃穿用度是不成问题的。商人虽然地位也低，但琵琶女能跟他安安稳稳过完余生，总比无处安身要强。话说回来，若琵琶女过去没有红极一时，也许就连这个富商也看不上她，也是说不定的。

结语：认识人生的漫长性，不要短视地看待当下问题

古话说得好，世上两大最伤感的事情，一是美人迟暮，二是英雄白头。

至于身体上的下坡路，是每个人都要经历的事实。认清这点，有助于我们更珍惜青春的大好时光，也能更平和的应对老去的信号。而对于人生的下坡路，我们要切忌短视的看待问题。一生很长，多少起起伏伏都能装得下，千万不要为眼前的困境绝望，也不要在得意时忘记给自己留后路。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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