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年前,一位湖北的中学语文教师方沫女士,和我有过一次通信联系。后来她在《语文教学通讯》2007年第14期上发表了一篇文章:《端木蕻良笔名背后的故事》。同时还把发表此文的刊物寄了一份给我留念。我当时以为,关于端木蕻良这一笔名的来历及其读音问题,经过方沫在专门的语文教学期刊上予以澄清,今后怕是再也不会引起误会了。殊不知十年后的今天,我又收到一封中学生的来信,依然在向我求证:端木蕻良的蕻字,到底应该读hong的阳平声还是去声?
于是我就纳闷儿了:中学语文课本选入端木蕻良这篇发表于抗日战争年代的优秀散文《土地的誓言》,至少也有一二十年了吧,为什么直到今天,老师在课堂上依然会读错这篇课文的作者名字呢?
造成这一现象的根源在哪里?不妨引录一下这位学习用功的小杨同学写给我的信,或许可以看出此中端倪:
邓先生:
您好!
我是一名初一的学生。最近我们语文课上在学端木蕻良写的《土地的誓言》一文。在课堂上,我们对端木蕻良的蕻字的读音产生了分歧。
课本上并没有对蕻字的读音进行过标注,因为我知道有雪里蕻(hóng)这么一种菜,因此我的第一反应是念hóng。
而在课本配套的浙江教育出版社《词语手册》中,标注的读音是hòng,因此老师在讲课时沿用了这一读音。
课后我查阅了《新华字典》和《现代汉语词典》,发现蕻字有两个读音hóng和hòng。
在hóng的读音下,蕻字的义项是:
>[雪里蕻]一种像芥菜的菜,茎叶可以吃。也作雪里红。
而在hòng的读音下,蕻字的义项是:
>①茂盛。
>②<方>某些蔬菜的长茎:菜-。
作为一个人名,我很快想到蕻字在这里取茂盛之意,念hòng。可是事情没有就这样结束。
课后,又有同学在另外一本参考书(薛金星《中学教材全解》)中看到了它被标注为hóng。
因此我开始求助网络。在百度百科中,我看到它被标注为了hòng。同时我也看到了端木蕻良笔名的来历:
《闽南日报》2002年10月9日吴桂玲所写的短文《战争与作家的笔名》,其中说由于当时特定的历史背景,曹汉文为了掩人耳目,避免遭到迫害,所以给自己取了这样一个既不被人猜疑,又让人难以模仿的名字。于是,用了‘端木’这个复姓,又把他印象很深的东北红高粱中的‘红粱’移作名字。这样他的名字就成了‘端木红粱’。可是,他当时身处白色恐怖之中,公开使用‘红’字,很容易招来嫌疑。所以,他灵机一动,就将‘端木红粱’中的‘红’字改为‘蕻’了。但是‘端木蕻粱’又不像人名,就又把‘粱’改作了‘良’。这样‘端木蕻良’就成了曹汉文的笔名。
按照这一说法,蕻字是由红字改来的。因此在这里应该念红色的hóng。
后来我又看到方沫《端木蕻良笔名背后的故事》这篇文章,文中写道:
……于是我继续寻找。无意中找到了一篇文章《忆端木蕻良》,这篇文章的作者是我国著名的红学家邓遂夫。从文章当中了解到,端木蕻良曾经和邓遂夫有过交往,甚至两个人曾经有过作传之约。为此我想,虽然邓先生没有能完成这部《端木蕻良传》,但肯定为此做过一些前期的准备工作,做过一些相关资料的收集,向他请教说不定会更可信一些。
……
当收到邓先生回信的时候,我不禁有些唏嘘起来,他是严谨而负责的,言语亲和古朴,和这样的大家对话,真是觉得自己渺小无知。邓先生回信中说:所问端木蕻良笔名事,据我所知:他根本就没有养父,在亲属中也并无姓端木者。是在1936年经郑振铎推荐给《文学》杂志发表他的第一个短篇小说《鴜鹭湖的忧郁》时,想取一个不与别人犯重的笔名——复姓‘端木’、名‘红梁’(他的家乡至今管高粱叫红梁)。责编王统照嫌‘红’字在当时惹眼犯忌,建议换成一个较生僻的‘蕻’字。后觉‘蕻梁’二字组合起来不理想,便又改为‘蕻良’。这是我从端木本人及其亲属口里获知的,绝不会错。邓先生的这段话帮忙解决了我悬结已久的问题,同时还附带解决了另一个问题。那就是端木蕻良的蕻应该读hóng,因为这个字有两个读音hóng和hòng,之前我一直有些拿捏不准。
这篇文章中提到了您,所以我想冒昧地向您求证一下。
期待您的回信。谢谢!
从小杨同学这封文从字顺、表达清晰的信里可以看出,造成这么多年来中学的教师和学生之间,总要对现当代作家端木蕻良的蕻字读音产生疑惑与纷争,最根本的原因就是——
① 课本上并没有对蕻字的读音进行明确标注;
② 与课本配套出版的《词语手册》(通常是供教师使用的),虽然标注了读音,偏偏弄错了拼音的声调,把阳平声(hóng)标成了去声(hòng)。而与课本配套出版的另一本教参书籍——薛金星《中学教材全解》——标注的声调倒是对了,却长期没有跟《词语手册》的编者协调统一起来,弄得全国的中学老师和学生至今无所适从。
这就未免太令人失望了!如此赫赫有名的一个现当代著名作家,其笔名中一个生僻多音字蕻,怎会长期不在课本里明确注音、也不在配套的教参书里加以统一呢?我相信,像我这样并非现当代文学研究者而仅仅是写过一篇回忆端木蕻良的文章的人,在相隔十年之久的时间里,居然前后收到了两份(包括教师和学生的)咨询信件;那么,一些这方面的专家,以及端木的亲属和所在单位工作人员,岂不是收到这方面的咨询信件会更多?如此明显的一个小小疑团,为什么就长期没有反馈给课本及教参书籍的编纂者或相关的教育部门,使问题能够及时得到处理解决呢?
最奇怪的是,与课本配套出版的《词语手册》对蕻字标错了声调,难道在标注之前,对这一明显的生僻多音字就没有稍作查考,而是仅凭想当然的判断就胡乱标上去了?而这么多年来,其编纂者或出版社,就没有收到过因此而在学校里一直引起纷争的任何反馈么?
我说对一个现当代著名作家名字里的生僻多音字注音,理应稍作查考。或许有人会想,查考起来会不会很费事?我的回答是:一点都不费事。因为自从1949年新中国成立前夕,端木蕻良从香港回到北京后,一直到他1996年10月5日去世,将近五十年的时间里,他都是在北京市作家协会任专职作家(后来还兼任该协会的副主席)。与此同时,他还是中国作家协会的老会员(1984年当选为中国作协理事),后来还兼任中国红学会的顾问(他不仅出版了长篇小说《曹雪芹》的上卷、中卷,还发表出版了不少有关《红楼梦》研究的论文和随笔)。想想看,如此勤奋多产、涉猎广泛的一位现当代著名作家和学者,在中国的文学圈里,恐怕鲜有不知其名讳者。只消一个电话打到上述任何一个单位,或打给任何一位老作家、老学者,谁还会把他的蕻字误读成去声不成?所以查考起来,应该是分分钟就可以搞定的事情,怎么会时至今日,仍在中学课本和配套的《词语手册》里,长久落下这么一笔糊涂账而无人过问呢?
特别在当今的互联网时代,早就给教育的主管部门和相关专业人士提供了更为便利的查证和处理此类问题的条件。所以我觉得,这些教育主管部门及编纂课本和教参书籍的相关人士,他们现在面临的主要问题,绝不是方不方便查证,而是应不应该向方沫老师和小杨同学学习,努力提高自己的专业技能和责任心,真正发扬对疑难问题勇于寻根究底的精神。
2016年4月21日15:23:20 草于释梦斋
端木蕻良(左一)和萧红(左四)1936年在西安
端木蕻良和妻子萧红1938年合影
端木蕻良和续弦夫人钟耀群在一起(1990年代)
博主和端木蕻良合影(1988年在安徽师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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